发布时间：2023-04-10
今年是全国政协委员、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副主席杨扬第十六年参加全国两会。此前几年里，她曾带来多份提案，关注青少年体育、冰雪运动发展、社区体育等议题。今年，她再次将目光聚焦青少年体育。在提案中，她建议各地因时因地、科学制定今年的体育中考方案，并呼吁进一步推动校园体育赛事发展。
今年是北京冬奥会成功举办一周年，提案之外，杨扬向南都记者回顾了北京冬奥留下的宝贵“遗产”。她说：“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冰雪运动群众基础的扩大，8-10年之后，我国会涌现出更多优秀的冰雪运动人才。”
南都记者拨通杨扬电话时，距离今年的三八妇女节仅剩两天。杨扬也在电话里表达了对女性力量的关注。结合自身在世界反兴奋剂机构任职经历，杨扬认为，改变职场性别歧视，不能只靠个人努力，更需要从体制机制设置发力。
杨扬对南都记者说，希望女性能得到更多尊重与支持，更多企业乃至全社会都能看到女性力量。作为女运动员、全国政协委员、两个孩子的妈妈，她鼓励所有女性都自信起来，“在社会、在职场、在家庭中发挥出我们的力量。”
谈委员履职：疫情之下，呼吁各地科学制定今年的体育中考方案
南都：今年您再次连任全国政协委员，带来了哪些新的提案？
杨扬：今年我的提案还是与青少年体育相关。今年以来，是否取消2023年度体育中考，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话题。截至目前，包括上海在内的部分地方教委宣布暂停体育中考，而大部分省份和地区尚未明确暂停或取消。疫情政策调整之后，体育中考如何进行？疫情还在持续，如何既保护孩子健康和安全，又保障他们的体育锻炼时间？这些问题光靠教育部门是无法独立解决的，需要各部门合力，给出一个科学、可执行的意见方案。因此，我在提案中建议各地综合、科学研判，因地制宜，针对今年的体育中考和孩子们的日常体育锻炼出台相关解决方案。
南都：在青少年体育方面，您还带来了其他提案吗？
杨扬：另一份提案也与体育中考有关。我关注到一些地区体育中考出现应试化倾向，考试项目设置也存在测试内容单一的问题，忽视了学生个体差异。每个人个体情况不同，擅长的体育项目也不一样，比如我虽然是滑冰冠军，但完全不会游泳。一刀切的项目设置影响公平公正、制约了学生全面发展。此外，部分地区的体育中考过于注重结果评价，只看一次性考试结果，忽略过程评价，无形中加重了初三学生的学习负担。这些暴露出的问题无疑都与设置体育中考的出发点不同。因此，我在提案中建议，要引入“过程式评价机制”，对学生的体育课学业水平可与体育锻炼及学习态度进行综合评价，在分值总评中将过程与结果评价相结合。
南都：除了通过考试引导学生加强锻炼，还有哪些措施能够提升孩子们参加体育锻炼的意愿？
杨扬：这几年我一直在呼吁推动青少年体育赛事的发展，包括校园体育赛事、社会体育赛事等等。参加体育赛事，不仅能起到锻炼身体、提高身体素质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孩子们能在其中学习规则、学习如何与人互动，培养坚韧的意志品质。比赛会有成败，对于青少年来说，获胜是对他积极参加体育锻炼的最好鼓励，而在体育比赛中落败也会是很有意义的挫折教育、压力教育。所以我在提案中呼吁，要大力发展青少年校园体育赛事，以赛事为抓手，推动青少年体育发展。
谈退役运动员就业：体育产业是朝阳产业，能帮助缓解青年就业难的问题
南都：您一直致力于帮助退役运动员就业？
杨扬：十几年前我设立了“冠军基金”，设立之初的主要目的就是帮助退役运动员再就业。当时运动员退役后就业机会少，加上长期封闭训练，可能会与社会有一定脱节。“冠军基金”会为这些运动员提供就业培训，帮助他们寻找就业机会。随着国家和社会对体育重视度的提升、体育产业的不断发展，如今运动员退役后就业机会很多，他们转型后更多面临的是取舍问题。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要往哪条职业道路发展？我们现在主要是帮他们理清这些问题。对于想自主创业的运动员，我们也会联系相关资源帮助他们。我自己也是退役运动员转型，我认为目前我们国家的体育产业发展还是很快的，不光能解决退役运动员的就业需求，甚至未来可能会帮助缓解青年就业难的问题。
南都：怎么理解？
杨扬：我们国家竞技体育方面发展很好，但在社会体育领域仅仅是刚起步，培训基地、运动训练营、体育俱乐部……体育的社会化领域还有很多机会等待被发掘。我认为体育产业是朝阳产业，如果有热爱体育又拥有管理学、教育学等专业背景的年轻人，未来可以考虑尝试在体育产业中寻找发展机会。
北京冬奥会后，冬奥场馆陆续向大众开放。游客在“冰立方”冰上运动中心滑冰。 新华社发
谈北京冬奥遗产： “冰雪运动不过山海关”的说法将离我们越来越远
南都：北京冬奥会举办至今已经一年多了，回头去看，它为我们留下哪些“冬奥遗产”？
杨扬：冬奥会之后，很多竞赛场馆都面向普通民众开放了。尤其是疫情政策调整后，去参观游玩的人很多。比如“冰丝带”场馆，我也去那儿滑过冰，体验感很好。其他配套设施，如高铁、酒店、度假村等也都陆续开放了，到了冬天这些酒店甚至“一房难求”。这些场馆、设施都为冰雪爱好者提供了便利。人才也是北京冬奥留给我们的宝藏。在后冬奥时代，北京冬奥组委会里的专业人才都在用自己在冬奥筹备、举办期间学到的知识技能，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南都：北京冬奥出现一批优秀的运动员，但放眼全国，优秀的专业冰雪运动员似乎数量不多。如何培养出更多冰雪运动人才？
杨扬：参与的人多了，有竞争力的运动人才自然会变多。北京冬奥会筹办以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冰雪运动、爱上冰雪运动。人才培养需要时间，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冰雪运动群众基础的扩大，8-10年之后，我国会涌现出更多优秀的冰雪运动人才。另外我也注意到，冬奥会时我国的参赛运动员大部分都是来自东北的几个省。近些年随着技术的进步，四川等南方省份也开始建设专业的冰雪运动场馆、成立冬季运动中心。气候条件对开展冰雪运动的限制越来越小。“冰雪运动不过山海关”的说法也将离我们越来越远。
谈反兴奋剂：加强对运动员随行人员的管理，让运动员学会说“不”
南都：去年11月，您成功获选连任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副主席，这是您第二个三年任期。在第一个三年里，您都做了哪些工作？未来三年，又有哪些工作计划？
杨扬：谈到这份事业我还是蛮骄傲的。2020年，我首次当选WADA副主席。三年间，在主席班卡的带领下，我们推动WADA治理改革，使机构成为一个以运动员为中心、运行更加高效、透明，更有能力保护干净运动员的权益、捍卫体育的纯洁。去年参加新一届竞选时，我提出要加强对运动员随行人员的管理。有调查显示，随行人员尤其是教练员对运动员的影响非常大。相信大部分教练是可信赖、遵守反兴奋剂规定的，但也不排除一部分教练员，出于个人利益，教唆运动员服用兴奋剂，尤其对年轻运动员，这种事情发生将会是灾难。因此，我们要制定更加全面的政策和法规来加强对运动员随行人员的教育与管理。同时，我们也会加强对运动员的教育和帮助，让运动员学会说“不”。当面临随行人员威逼利诱的情况时，能够知道向谁求助、如何求助。这个建议得到了WADA执委会的肯定和支持。竞选成功后，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也特意给我写信肯定我的建议。未来三年，我和WADA同事们一起，将继续做好反兴奋剂的工作，尽职尽责，为运动员打造一个更加干净、公平的体育环境。
南都：面对原有检测技术可能无法检出一些新型兴奋剂的问题，我们有哪些新的技术和措施应对？
杨扬：一方面，我们的检测技术在进步。北京冬奥会上，北京反兴奋剂实验室和几家实验室一同研发的新型检测技术“干血点技术”首次作为兴奋剂常规检测手段投入使用。这项新技术是取运动员极少量末梢血放在试纸上以测试是否含有违禁物质，过程类似医院采指血。与传统血检相比，干血点技术对运动员伤害极小、样本更易运输和存储、更好地保持样本的稳定性，具有便捷经济的突出优点。未来在WADA的工作中，我也希望能够找到更多的合作伙伴、争取到更多经费与资源，投入新型检测技术的研发中。
另一方面，《世界反兴奋剂条例》中规定运动员兴奋剂检测样品保存时间为10年，也许某种药物现有技术无法检出，但10年内我们可以依照规程对样本进行复检，不断进步的技术终将能捉到这条“漏网之鱼”。一旦检出，将会按照规定撤销该运动员的比赛成绩。如果大家关注体育新闻，也会发现一些运动员的成绩时隔几年被取消，由排在后面的运动员补位。
谈女性力量：改变职场性别歧视，需要从体制机制设置发力
南都：三八妇女节将至，您既是女运动员、女政协委员，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如何看待近年来“女性力量”的社会讨论度不断攀升？
杨扬：我很高兴看到大家对女性力量的关注。我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性别歧视的存在，也愿意为改变性别歧视做出努力。我希望我们的社会能够给予女性更多尊重、给女性更多选择机会。拿我自己来说，我在生完两个孩子之后，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做全职妈妈。但我其实更喜欢拥有自己的事业，不同角色、不同身份的转换对我来说是充满乐趣的挑战。所以我没有选择成为全职妈妈。我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来自于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也离不开家庭的支持。我的家人对我在事业上的选择给予了很大支持，从这一点上说，我很幸运。我也希望更多女性能拥有这份“幸运”，无论她想做职业女性还是全职妈妈，希望这个决定都是主动选择而非被迫接受，这个选择都能得到身边人的尊重、理解和支持。
南都：在职场上，女性有时无法主动选择，只能被迫接受。职场对女性的隐形歧视仍旧存在。对此，您有哪些建议？
杨扬：改变职场对女性的歧视，不能只靠个体努力，需要从制度设计上做出调整。比如国际组织中，都会将性别比例作为组织结构中重要内容，女性委员占比、女性在领导层的占比等，都是衡量一个组织是否先进的重要标准。这样的机制需要在更多机构、企业中推广。另一方面，需要为女性提供更多的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和条件，让我们兼顾家庭的同时能够提高自己，胜任未来的工作。当然，也需要通过媒体传播女性力量，让更多人意识到，无论是在学习能力、沟通能力、情商智商等方面，女性和男性没什么不同。而从一个已经生育过的女性角度来说，我认为女性有时甚至比男性更具包容性和韧性，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更强。我身边的工作人员、助手很多都是女性，她们的表现都非常优秀。
目前在很多企业里，女性的力量是被低估了的。我希望更多企业乃至全社会都能看到女性力量，也希望女性都能自信起来，在社会、在职场、在家庭中发挥出我们的力量。
